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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文学抒苑
内容详情 2019年08月30日 返回该版首页

岳定海散文作品选登

岳定海散文作品选登

作家简介         

岳定海 作家、书画家,四川盐亭人,现居绵阳,中国传媒大学毕业,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历史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文化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四川省散文作家联谊会副会长、四川省嫘祖文化促进会副会长。个人作品先后在国家级和省级出版社出版,公开发行个人文学著作15部,荣获“经济日报征文奖”“四川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散文奖”等六十余个大奖。

岳定海个人释条已入选【中国作家辞典】。



忧郁的契诃夫

这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名字,他也是一位享誉世界文坛的俄国作家,他的名字叫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时光倒流近50年前,我从四川盆地一处偏僻的县城下乡到苦寒的山沟当知青,那地方满目荒芜,了无生气。在我随身挎包里装些米面零用品外,还有两本破书,一本是《普希金诗选》,一本是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集《套中人》,我依稀记得普诗是淡黄底色,契本是绿底黑字,很清爽,边子可惜破了几个小洞。这两本书是我与同学土口君和子人君夜晚翻进县城图书馆的窗子“偷”的,那些年文化土壤干涸,无书可看,唯有“偷”书可以一止精神上的饥渴,当时在图书馆内灰尘扑面的散乱书堆里胡乱抱了一摞书籍翻出窗子,在澄澈的月光下做了匆忙的分配,土口君得到《卡斯特桥市长》《马丁·伊登》,子人君分得《劳动》《驴皮记》,我获得上面两本书籍。时隔半个世纪,有关普希金的故事今后我专文叙述,今天着重讲一讲契诃夫,我心中的一尊文学大神。

契诃夫生于1860年1月间,他的出生地在俄罗斯的亚速海边,亚速海我略微清楚,在另外一本名作《一个人的遭遇》里,作家萧洛霍夫提到了亚速海温暖的风。在这原始而柔软的故乡,契诃夫的母亲经常在院子大树下给儿女们讲故事,她有表达能力,主要讲她和她的服装商人父亲在整个俄国旅行的故事……听久了,在月色浸润里,契诃夫心灵上埋下了喜剧的种子,为长大后的剧作家之路打下了伏笔,他曾说:“我们的天赋源自我们的父亲,但我们的灵魂源自母亲。”1880年3月,他将短篇小说《给博学的邻居的一封信》发表在《蜻蜓》杂志上,文中讽刺了一个不学无术而又自命不凡的旧式地主的愚昧无知,发表后受到了读者的热烈欢迎,其时契诃夫在读大学一年级,此文即成他的成名作。不久契诃夫写出《变色龙》,这篇小说中,契诃夫将讽刺手法使用得淋漓尽致。很快他出版了第一本书《墨尔波墨涅的故事》,大受读者喜爱。1890年4月到9月,契诃夫只身一人,坐火车,骑马、乘船,来到政治犯流放地库页岛进行实地考察,库页岛上地狱般的惨状和西伯利亚城市的贫穷给契诃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用写作揭露沙俄专制制度下的内幕,著名的中篇小说《第六病室》和报告文学《库页岛旅行记》均是这次考察之后的产物。1892年,他创作并发表了《跳来跳去的女人》《邻居》和《第六病室》,《第六病室》猛烈抨击沙皇专制暴政,反对对人民群众精神的摧残,年轻的列宁读了这部作品后“觉得可怕极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关在六号病房里了”。文豪列夫·托尔斯泰非常推崇契诃夫,说:“他就像印象派画家,看似无意义的一笔,却出现了无法取代的艺术效果。”文坛巨匠高尔基曾说:“俄罗斯的短篇小说是契诃夫同普希金、屠格涅夫一道创立的,他们都是‘不可企及’的。”高尔基对契诃夫的喜爱不仅仅是停留在赞美上,他与契诃夫交往时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由衷地讲道:“……他笑的时候两只眼睛非常美,它们有一种女性的温柔,而且十分柔和。”在评价契诃夫小说时,高尔基谈到了他的印象:“仿佛在一个悒郁的晚秋日子里,空气十分明净,光秃的树木,窄小的房屋和带灰色的人都显得轮廓分明……作者的心灵和秋天的太阳一样,用一种残酷无情的光明照亮了那些踏坏的路,曲折的街,狭小龌龊的房屋……”

顺便说一句,契诃夫创作的喜剧《万尼亚舅舅》《海鸥》《樱桃园》也给我的青年时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我与土口君、子人君在盐亭县城广场的白杨树月影下议论时,对契诃夫现实主义刻画与象征主义意义充满了神往,我一阵战栗,世间哪里还有如此简洁的大师,只挥舞几笔,天下面沉重的事物在阳光的沉静里缓缓脱颖而出,一如契诃夫本人所讲“天才的姊妹是简炼”一样。

在我零碎化的文学印象里面,契诃夫是忧郁的,他蓄一头卷发,戴夹鼻的金丝眼镜,深邃的目光静如海洋,文静而优雅地坐着,凝视这个怪异而且陌生的尘世,不发一言。然而随着光阴在我内心深处的流动,终于明白契诃夫是我们每个人头上高远而洁净的天空,他像镜子可以照出我们的体面,照出我们的虚假,照出我们的神秘,也照出了我们的卑微。

从契诃夫诞生到现在又过了一百余年,其间地球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望文学史,俄国文学家契诃夫与法国作家莫泊桑和美国作家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从而形成世界文坛短篇小说三座高峰,多少年来,一批批在漫长道路上求索的读者们可以呼吸到高山的气息,他们在山脚匍匐并沉醉不起。

“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面貌,衣裳,心灵,思想。一个世纪过去,契诃夫他的语言回荡耳畔,回响在百年历史的滚滚红光之中,这位文学巨匠的思想如天空海洋大地般历久弥新,光照千秋。”



枕边看鲁迅

一说到枕边,朋友们或许愣住,“岳兄,怎么在枕头边看鲁迅呢?”呵呵,我是淡淡的一笑,此刻在枕边能让我回想的是,那一张瘦削的脸庞,满头不服气又倔强的短发和如刀刃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他的嘴唇看着世俗,一旦口吐莲花,便是星光满天,水银泻地。

我在祖国的土地上行走几十年了,黑的夜,白的光,花的海,密的人,还有图书馆满架的书籍和茶肆边的闲话……如此于我而言似乎阅尽沧桑人世与无边春光,这其间也读了无数真君子和伪小人的作品,但好像越读越困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高大的一眼看去又是渺小,说光荣的一眼再看还是丑陋,那些指引过我的路碑,在暮色苍茫里显得斑驳陆离,比不远处乱草堆中的墓丘醒目不了多少,再回望火焰腾飞的天际,阵阵黯然,与夜色浑沌成一体了。广阔的尘世迢迢,我需要有个明晰的人与他犀利的目光和他温和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这位长者,叫鲁迅。

提到迅哥儿,我就想起鲁镇后园中“两棵相同的枣树”,想起在月光下抡叉刺猹的闰土,想起河边浆洗衣衫的大嫂,想起曲字形柜台前教人写“茴香豆”的孔乙己,想起酒楼上忧郁的涓生,想起出关的白发苍苍的老子,想起枯寂在村落边的祥林嫂,想起砍头前还悔恨画不了圆的阿Q,想起吃人血馒头的小栓,想起……写于此,我不禁泪水潸然,在无边无际之华夏大地,匆匆忙忙的、慵懒倦怠的、高高在上的、匍匐哀号的、叱诧风云的、任人欺凌的神情、散淡的身影,坚挺的中国人一代一代走过去了,走过寒冷的冬季,走过和煦的春色,走过炎热的仲夏,走过萧疏的深秋,人们总是落寞而行,虽身边同路人万万千千,然而内心却是荒凉得很。

但有鲁迅这个人就不一样,他固然严竣,心田却铺满绿草;他偶尔叉一下腰,穿斜的毛衣也弥漫着人性的光泽。

鲁迅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讲,“主张宽容的人,万勿与他接近。”在这里,我惊悚不止,可知宽容是美德,是佛面前的“菩提树”,甚而至于还是众人口中的道德楷模啊。我曾被宽容迷惑过,以为人可以在牌坊下守寡一辈子,而沦落到后人在怨恨里效仿的地步。

鲁迅曾说过,他喜欢干净的小溪流,而憎厌深不可测的烂泥塘。现在我开始明白,凡是简单的澄澈的一眼明了的人和事物,总是让我们接近让我们赏心悦目。而那口潜藏着危险的泥塘,在老远处就让我踟躇不前,心怯得很。

鲁迅还说过,故乡的云很低很沉,远山一派荒凉……每读于此,我的心也沉重晦暗起来,因为这朵云在天空横亘几千几百年,好像要亮开了,倏忽又关闭了,我在哪里可以接受它那珍贵而温暖的光色呢?

我曾多次在睡觉前回忆鲁迅那座院子,有秩序井然的三味书屋和夜虫乱鸣的百草园,有八仙桌上带甜味的黄酒和河流上划行的乌篷船,有水草密布的腔调摇曳的社戏和鲁镇年关节炸响街头的火炮,还有,在这片苍老而苦痛的土地上踽踽独行的鲁迅先生。鲁迅是可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他失之交臂,然而这里有轻与重,有拿得起放得下,更有院落天井夜幕下一个瘦人默坐藤椅的悠然。鲁迅在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他的棺木上覆盖一面“民族魂”的旗帜,扶棺者俱为哲人作家,仅此殊荣,唯鲁迅一人耳。

鲁迅是轻轻地走了,静得这人间也了无声息,不过我说,鲁迅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守夜人,这自然是不错的。有他在,长夜漫漶,尘世安稳。至少,几十年间我就一直睡得踏实。

放眼当今中国文坛,我以为尚有阎连科、莫言、高行健、贾平凹、胡适、茅盾、巴金、老舍、北岛、余秋雨、陈忠实、余华汪、曾祺、郁达夫、徐志摩、顾城、王小波、海子、舒婷、刘心武、郭沫若的书籍陪我前行,人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智者的眼睛”,我却喃喃自语,“不过一行脚印罢了”。

莫言的书已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善哉,我曾几年前千里迢迢去过高密,一看山东平原的田野就觉得亲切,如我四川丘陵家乡的空气与阳光,温润如玉又不失天地气象。贾平凹的陕西之作也让我读如甘饴,黄土高原凌厉之风也扫不走我阅读的况味。还有一位阎连科,据高人讲已显露中诺奖的冠军相了。一切随缘吧,我依旧读鲁迅,在枕边,在万籁俱寂的夜里。

忽然又想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睡在哪里,不都是睡在夜里。”



山 岩

今天是己亥年春节农历十六,元宵节的第二天,我跑步缎炼后一头汗水时与夫人闲谈陕西终南山的隐士,话题是从近日观看电视剧《太平公主秘史》引起的,说太平公主为了帮助玄宗李隆基而自己归隐终南山修行的故事,这话摆着摆着我就向夫人讲述48年前即1971年冬天我当知青下乡插队到盐亭章邦苏家山的情景,队上安排我居住在一间用泥土砌筑的房子里,此房是傍着生产队保管室那套清朝修建的建筑,房子阴森高大,黯然失色的墙上绘着古老的壁画,有几位仙风道骨的高士在茂盛的松林里谈天说地,题款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潮湿而且凹凸不平的地面堆着生产队存放的如山的谷堆和气味刺鼻的农药罐子,旁边置放一张乌黑的办公桌,桌上堆着记账簿和一把掉了珠子的算盘。出保管室外是一座四合院天井,方形的地面铺上石板,阴暗的青苔斑驳,院落几方都开着木质的掉皮的门,社员在各自房子里进进出出,围八仙桌吃饭的、坐在门槛上抽烟的、蹲在屋沿上歇息的,阳光与风声悄悄地从瓦房上溜走。保管室的隔壁是队上医疗点,在狭小房间里竖一排药柜,抽屉里盛着山峰上采下的草药,柜上贴着对联,一联耷拉着掉了,一联书写“但愿世上人无病”。靠近保管室的背后是一堵沉默寡言的山岩,岩上生长蓬勃的树林,而离它不远处的平坝上,挺拔着一株风声凛冽的榆钱树,雀鸟翔集,阳光闪烁,是苏家山一处神奇的风景。这堵山岩也不甚高,不过十余米罢了,而岩中间的泥土上还爬满了常青藤和参差披拂的灌木丛,岩下为一溜空地,仅三米多宽,它正对着我蜗居的瓦房的小门,我有几年的乡下光阴,正是在此缓慢地沉重地难捱地度过……

山岩如墙高耸,我在初夏种植的几株南瓜正攀援而行,或爬上或向下,与阳光争夺空间,与藤蔓抢占岩土,一到盛夏,硕大的青葱的南瓜就垂吊在裸露的树根处了,南瓜足有土碗大,散发出成熟的气息,让我收工回家时驻足观看,呵呵,丰收了啊。在山岩的落脚处有一眼洞穴,那是生产队分给我储存红苕的地方,此洞冬暖夏凉,为红苕常年保鲜提供了宝贵的自然条件,我呢,收工后把锄头扁担一放,就打开苕门,钻进洞去捡带泥土芬芳的红苕,有个别霉烂了需尽快捡出扔掉,防止传染给其它还是鲜活的红苕,我时常从洞里爬出来,回几步远的厨房做一顿红苕稀饭,小房子飘散着清香的山间气息,味道还是巴适的,也养育了饥肠辘辘的肠胃。

从湿漉漉的山岩到我家这片空旷地上,生着旺盛而顽强的野草,间或洋溢几朵烂漫小花,点缀着贫困而单调的时光……队上在夏天炎热的时候分配我几百斤包谷棒子,那么我需考虑的是在空地上铺开宽阔的晒垫,将溶化了阳光与植被气息的包谷倾倒进晒垫,趁着夜凉,我一人坐进晒垫在虫声唧唧里剥包谷,怎么个剥法呢?我下午去外面院子社员家借来一把长锈的改刀,用它先在包谷棒子上凿开一条槽,然后用手掌顺槽掰动包谷,待清香的包谷纷纷坠落,垫上的包谷逐渐堆成小山,在宁静的深夜里,我漫无边际地想念老家盐亭县城北街84号,想念一条叫弥江的河流,再看看身边清幽空虚的山上树影与斑驳陆离的月光,和头顶那些晶莹剔透的星宿与夜云,我沉入思索里,忽然一改刀戳进我稚嫩的手掌心,刹那间鲜血涌流不止,我吓了一跳,天空是丰满的,而剥包谷却很骨感,这疼痛的血,怎么才止得住呢?想了一下,迅速将身旁的碧绿青草扯上几把,揉成团就按在手心上,沁凉的意味漂浮在心间,似乎没那么刺痛了。我干脆倒在晒垫上,仰望高远夜空的一轮满月,金黄而纯粹地照耀着丘陵起伏的苏家山,好像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孩子,休息吧。

我也有更多的想象孕育在这片空地上,空地边被社员堆放了几层烧好的瓦片,一圈一圈盘绕到顶后形成瓦山。我在黄昏降临之际,手拿一本书坐上去看从县城带来的书籍,有列宁的著作,有普希金抒情的诗卷,有用铁丝串起书脊的萧洛霍夫的关于顿河的作品,有薄薄的发黄的唐诗三百首,当时我正在读高尔基的《海燕》,于是站在瓦堆上,用充满激情的声音朗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也幻想冬妮娅与保尔·柯察金的朦胧感情,对于洋溢奋斗精神的牛虻,我是忧郁不止……这样的黄昏,犹如“莺飞草长”之三月,恰似“秋水共长天一色”之季节,总是美妙的,也是漾动希冀的。

忽然有一天,我将离开山岩返回老家,心中怅然若失,我就要把山岩忘记了吗?山岩还会铭记我那七年落寞孤寂的身影吗?



张家有座花园

到自贡过己亥年春节,总是不断产生惊喜,比如参观和考察了一些名胜古迹,转来转去又耳闻贡井区的张家花园漂亮,值得细看,这就开车过来了。

路上我就想天下姓张的人可多了,尤其是在文化深厚的中国,那么这个张家花园的主人是谁呢?翻开史料,可以知道这位名叫张伯卿的人出生在风雨如晦的晚清,1912年民国建立后,四川军阀赖新辉驻防贡井,赖司令听说贡井柳春院里有个名叫邱艳红的歌妓年轻漂亮,吹拉弹唱也是无一不精,便出重金赎出邱艳红为新夫人,谁知张伯卿也喜欢邱艳红,曾在柳春院与她长相厮守,几日不见像掉魂似的,张便凑了些钱赶到成都,找到赖新辉官邸,他对守门的卫兵说,他是邱艳红的表哥,特来看望妹妹和妹夫赖新辉。邱艳红开门接他又惊又喜,带着张到繁华的春熙路买了一套华贵的西装,打扮一番后,带他去见了赖新辉,赖司令见是邱艳红的表哥来了,非常热情,交谈中见张伯卿谈吐不俗,学问又高,马上安排他到军部任书记一职。恰在此时赖新辉遇到头痛的事,他所管辖的什邡县到处盛产叶子烟,由于该县背靠大山,土匪猖獗,闹得全县鸡犬不宁,连续几年没缴清税收,让赖新辉很是心烦。这天赖司令在官邸生闷气,叫张伯卿看在眼里,他主动请缨,自愿去当什邡县县长,临行前赖新辉问张伯卿需要多少人马?张伯卿笑了笑,只带一个勤务兵前往什邡县。张伯卿上任第二天便在县衙宴请当地官绅、名流,请他们缴纳税收。隔了几天,张伯卿发出请帖,请本县内各路寨主到什邡饭店赴宴,宴席上张伯卿与一干土匪头目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宴席尽欢而散。一张一弛之间,什邡县税收问题在张伯卿任职期间得到轻松化解,同时烟业又得到极大的发展,税收如期完成。赖新辉自是高兴,他连着嘉奖张伯卿,不断封官许愿。民国1923年6月省渝防军混战,赖新辉打败军阀杨森,驻防内江。张伯卿一路调任内江县,任县长兼糖、烟、酒、田粮征收、统捐四局局长及城防司令。在此肥缺之位,张伯卿借用权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银子一多,张就想念着光宗耀祖,同年回到贡井区青杠林委派能工巧匠建造张家花园,花园占地1万多平方米,遍植花草树木,尤以桂花树为甚。

张伯卿是个有野心、干大事、私欲重、眼光超前的人物,他想不建则已,一建惊人。于是重金聘请当年国内设计专家在青杠林建造欧式罗马楼(即张家花园),并在一旁的人工湖里制造中式石舫,这座张家花园建造历时3年,耗银4万两。今天来看,这类中西合璧式的园林建设,除祖国大地的皇家园林外,四川再无二处。

穿过岁月尘烟,我轻轻叩开洋式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俗称“罗马楼”的主楼,据传,这是仿照当时重庆德国领事馆的建筑式样设计的,是自贡最早的欧式洋房建筑。那么,它的建筑艺术水平到底有多高呢?据专家介绍,张家花园几乎囊括了西方多个重要历史时期的建筑特色,如罗马式拱卷、拜占庭式结构、哥特式尖拱、巴洛克式曲线、洛可可式装饰等,但和谐而又对立的安置一起,却无法用同一风格归类:它们是土又洋的矛盾体,是旧与新的统一物,是日与月的结晶石,是石与火的新生儿……

张家花园在十年前迎来了慧眼识珠的清华大学张复合教授,他震惊地发现,此建筑并非单纯模仿罗马楼,而是设计师独创,属全国罕有。经过贡井区有关部门组织专家进行现场考察论证后认为,“张伯卿公馆糅合东方和西方多种建筑基因,表现了丰富多彩的建筑语汇,成功构建了自己独特的园林建筑艺术形象,成为‘协同自然、中西合璧’的建筑典范。尤其是主楼‘罗马楼’建筑艺术水平极高,其集仿风格在整个中国近代建筑体系中独树一帜,具有特别的寓意。”

我依旧徘徊在初春张家花园庄重而洋式的大楼下面,陪我观赏的还有夫人,楼外桂花树的花蕊成串,在寒气未褪的季节芳香四溢,我沉醉其间而不能自拔,呆呆地想,人类文明永不消亡,如中西合璧的建筑体,如旋律优美的音乐天地,还包括夜晚闪闪的星云,和在大地上绽开的温暖的艺术!



黄龙溪闲坐

唐朝真的是一个好朝代,出了那么多不羁的放浪形骸的诗人、一弯新月下春心荡漾的宫女……纵是放到千年以后回望他们当年在大地衣袂飘飘的刚毅背影,在深宫散香的树下慵懒的柔软身肢,这温润的剪影犹如月夜,一动一静,一白一黑,让辽阔的天地大大地生机盎然了。

李白走到安徽确实疲累了,他对长安的权术看不透彻,对宥小的伤害也弄不醒豁,只好在皇帝假意的“赐金放还”中一走了事。浪迹半个国土总得找个落脚处吧,醉醺醺的李白投靠亲友后似乎仙气还在缭绕,寻思着攀上敬亭山去对话,这一坐,呵呵,“孤云独去闲”的境界立现,李白就在山水的陪伴里走完了困窘的后半生,捉月亭,为诗仙画上了一个凄美的句号。

唐朝也有几个宫女若隐若现地洋溢在史书花枝上,她们当然美丽而且优雅,却又是阵阵牢骚满腹,美女们围拢在芳香袭人的花园里怨艾着玄宗,这寂寞笼罩的后宫什么都不缺,不缺美味佳肴,不缺绫罗绸缎,也不缺琴棋书画,更不缺梳发后立于云鬓的那支艳丽的鲜花;这深宫恰恰又失掉了血性,失掉了粗犷,宫女一边抱怨着玄宗,一边逗弄着树上饲养的学舌的斑斓鹦鹉。白居易刚在浔阳江边听琵琶女诉说苦闷的心事,又对迢遥的马嵬坡被皇上一根白纱巾赐尽的杨贵妃寄予深切同情。而我挥之不去的情愫却是白诗的“红泥小火炉”呢,白居易与好友刘十九挨坐喝酒取暖,在饥寒里讲述行旅匆匆的人间和呼号的大风,那绵长的醇酒,那冷彻的冬夜,温暖了尘世多少哀痛的心呵。

有人要问了,你写黄龙溪的古意,怎么一笔滑到了繁荣多彩的唐代,嘿嘿,让我告诉你吧,这古今交融的意趣与闲适,上下混合的长卷与稗史,尽是我在丁酉暮春之晚随意坐在双流黄龙溪的石头上想到的啊。这自然与庄子“濠梁之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他被人诘难时,庄子用笑声化解,“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啊,雄浑而壮美的大千世界,有多少是,便有多少非!有多少直,便有多少曲!有多少美,便有多少丑!正如女诗人王尔碑所言,“珍贵的镜子被打碎了/别伤心/有多少碎片/就有多少诚实的眼睛。”我与朋友闲坐在古镇苍劲的石头上,什么都想过,似乎什么都没想,天体之无穷,个体之有限,俱在脚旁的青草堆里漂浮,实而虚,淡而雅,倏忽不见……唯有天边与大鸟齐飞的落霞,穿过重重阻隔,将金子一样的光芒,洒在青草蓬勃的大盆地,也洒在我坦诚的心上。

翻古书得解,据《仁寿县志》载:“赤水与锦江汇流,溪水褐,江水清,古人谓之黄龙溪清江,真龙内中藏”。《隶读》著录《黄龙甘露碑》记云,“黄龙见武阳事,铸一鼎,象龙形,沉水中……故名曰黄龙溪。”同伴告诉我,黄龙溪尚有古街古屋古寺古码头若干,文化基因勃勃跳动在一川碧水的灵魂里,很是生动怡人。默然间,我想象千百年趿拉布鞋夜行石板街的先人,躺在天井睡椅上望星宿的居民,在枯灯黄卷里敲木鱼的和尚,扛着货物艰难走上石级的船工……黄龙溪古镇弯曲曲街道之下,隐藏着多少未曾见过天日的秘密?同伴想去捕捉顽皮“小妖女”一二只,被我止住了,我微笑着回答他,这些已经不重要,真的,唯有感谢上苍送来我们这个恬静的一日一夜,实在是荣幸之极。